多年前,我有一次接了某建築公司委託,調查公司屬下一個判頭,搜集他浪費建築公司物料及時間致令工程延誤的證據。該公司安排我混入建築地盤做臥底,以便接近承判工頭,限時十日把調查報告交予地盤經理。
我被安排到工地去當助理管工,頭兩天已主動接近目標人物東叔。我借故說初入行,想吸取工作經驗。如是者我每天跟出跟入的陪他工作,請他指點。六天過去了,不但找不到想要的證據,反而覺得東叔為人工作勤懇、認真,還替公司省回不少人力、物力。於是,我向東叔提出到他家探他,請教工作上的問題。他爽快答應並說要親自下廚。下班後,我隨他回到藍田村家裏。東叔因早年喪偶,子女又已婚搬出,留下他一人獨居,看來家境並不富裕。
我留在東叔家晚飯,希望作更詳細了解方便調查。但我得到的是認識了一個另類地盤工人。他教我很多處世之道,最使我印象深刻的是,席間他唸出詩人李白的樂府曲辭【將進酒】︰「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,奔流到海不復回……天生我材必有用,千金散盡還復來。」並說︰「人生壽命就如黃河之水一去不返,所以要珍惜、熱愛生命。若要千金散盡還復來,必需靠自己有用之「材」啊!」忽然,他拿起杯啤酒說︰「將進酒!」我忙舉杯說︰「杯莫停﹗」
在言談中,他道出建築公司管理不善、物料缺乏、機械殘舊,還把趕工責任推御在他頭上,壓力實在很大。難怪他說︰「但願長醉不願醒﹗」我笑說︰「古來﹝地盤佬﹞皆寂寞,唯有飲者留其名。」兩人哈哈大笑……。這晚,我上了寶貴的一課,亦促使我改變了調查目標。
第八天,地盤經理終於對我坦白了!他請我只要作一份內容指判頭東叔,率領工人散漫、拖延工程等等的報告交給他呈上公司,公司就會扣起要支付給東叔的工程費,而我的臥底偵查費又可馬上收到。原來,地盤經理想利用我掩飾他在採購物料時假公濟私,從中獲利的惡行。他本想利用東叔作代罪羔羊,好使自己的惡行可以瞞天過海。
同一天,東叔在工地因工業意外,不幸地從高處墮下,送院後證實不治﹗我寫了一份詳細的真實報告,連同當時偷錄了我與地盤經理的對話錄音帶,親往總公司寫字樓交給老闆。事後,拿了所得的「偵探酬勞」,全部交予正在殯儀館治喪的東叔家人。
我買了酒,到東叔的靈前,低聲細說︰「東叔,對不起﹗我沒有向你透露我的身份。我不懷好意地結識你,但換來你的誠意教導,我以小人之心來試探你,你卻無私地給我推心置腹的指引。原諒我沒有毆打那卑鄙無恥的地盤經理……。我在這裏和你痛飲!」
眼淚滴在酒裏,卻徐徐滲入心內。我低咽唸出【將進酒】的最後兩句︰「呼兒將出喚美酒,與爾同銷萬古愁﹗」